言語,具有成真的力量。
「只要有契機,人心總會綻放,沒事的。」
「姊姊﹍」
「哪天有了喜歡的男生,香奈乎也會改變的。」
香奈惠溫柔的笑容堆滿了臉,忍只得搖了搖頭,默默嘆了口氣,香奈乎則是收好了那枚從香奈惠遞來還溫熱著的銅幣,指尖傳來金屬的質感,是那麼真實,彷彿先前的一切不幸都是夢,已成過往雲煙。
「﹍﹍」香奈乎進默不語,看著眼前的香奈惠與忍的對話,默默想要將這一幕在心中烙下,成為永遠。
** ** ** ** ** **
入夜時分,香奈乎已在香奈惠身旁安穩睡去,看著眼前的孩子總算露出真實年齡應該有的稚氣,香奈惠不自覺露出了苦笑。
分明是個孩子啊,是遭遇了什麼樣的境遇,導致她失去了應該有的笑容還有感情呢?
莫非,像是我們一樣,曾經那麼的痛苦嗎?
「只要有契機,人心總會綻放,姊姊,這句話說得是你吧?」
「耶?」
「小忍說什麼呢?」
「姊姊還說了『喜歡的男生』這件事,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些什麼喔。」
忍雙手叉腰,看起來十分有把握的樣子。
「我是想鼓勵香奈乎啊。」
香奈惠愛憐似的摸了摸那頭梳理的柔順頭髮,髮尾處原本是那麼的乾澀,多虧了忍還不猶豫的削去了那些部分。
「倘若﹍這孩子的過去也能這樣輕易抹除,對她來說是不是比較好呢?」
「那是不可能的,姊姊,再厲害的藥也是沒有辦法一直保持在遺忘的狀態。」
出身藥師之家的兩人都深知藥性的效用,還有這世上沒有藥品不具備副作用,那樣的話清醒而來更是悵然若失,比起暫時的麻木,後續的感受則是愈加強烈,刻骨銘心,香奈惠默默移動了正熟睡的香奈乎到榻榻米上,也同時確保著那夢鄉不被打斷。
「因為,太過相像了。」
「小忍也察覺了吧,這孩子﹍」
「所以我說啊,姊姊那句話對於這孩子會成為言靈的。」
「小忍,該不會吃醋了吧?」
香奈惠決定改變話題,作出驚訝的表情,忍則是一眼看穿,聳聳肩之後,拿起櫥櫃裡的被子,在香奈乎的身上輕柔蓋上,接著兩人紛紛輕巧的退出寢室,紙門拉上,兩人對視而笑後走到緣側相比而坐,望著天上弦月。
「我才不是吃醋呢,姊姊。」用著有點粗魯的口吻,忍急著解釋。
「真的嗎?我還有點期待小忍的醋罈子呢。」
「如果姊姊喜歡的『那個男人』都讓我見不著姊姊,那我大概會有很大罐子的醋罈喔!」
「等、等等,小忍剛剛胡說什麼!」
「我是胡說嗎?姊姊捫心自問,我說錯了嗎?姊姊,你瞞不過我的。」
「我───」
「不過,悲鳴嶼先生那的幾天確實很不同,明明就像頭野熊一般巨大的塊頭,卻心細如髮,處處一些過多的擔心。」
忍看著地上,懸空的雙腿沒有目標的前後擺動著,像極了孩子,香奈惠笑了一下,但經思索了妹妹說的話,忽然發現那番話並非善意出發點,急忙說:「小忍,不可以失禮,悲鳴嶼先生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啊,好,我不說他壞話了,畢竟姊姊喜歡他嘛!」
「什、什麼?」香奈惠整個臉都脹紅了起來。
「只要有契機,人心總會綻放嘛!姊姊,這不是妳說的嗎?」
「我確實這麼說,但是我對悲鳴嶼先生﹍並非妳想的那樣。」
「姊姊,我聽說了妳曾經跟隱打聽關於悲鳴嶼先生的事情。」
「我只是想弄清楚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悲鳴嶼先生對我們那麼抗拒的原因。」
「不就是因為他是個彆扭的大叔?」
「小忍!」
「好、好,我是說悲鳴嶼先生,當時並非我們過分的要求所以才有抗拒的表現嗎?」
「不是這樣的,我聽說了他的過去,他還是僧人的時候,其實人非常好,還帶了舉目無親的孩子們在寺廟中生活,即便三餐不繼,他也仍舊十分努力,即便貧困也未曾喊苦。」
「僧人的時候啊﹍」
「直到後來,鬼襲擊了寺廟之際,有個孩子甚至熄去了紫藤花香,後續雖然悲鳴嶼先生浴血奮戰並殺死了鬼,但還是挽救不了死去的孩子們,而唯一的倖存者是個小女孩,卻在趕來寺廟的眾人前將悲鳴嶼先生指責成為兇手。」
「明明不是他,他都沒有替自己辯駁過嗎?!」
「鬼在太陽出現之時,就會消失的情況下,即便解釋也還是難敵眾口鑠金,悲鳴嶼先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好不容易生還並且生存下來,所以理所當然對孩子有所抗拒的吧,救下的我們在他眼中只是兩個孩子,而且他前面才遭遇過這樣子的事情。」
「姊姊﹍」忍看著香奈惠那總是溫柔的眼神中卻隱隱伴隨著無奈。
「不過呢,後來我成為花柱後,我曾經問過他關於這件事。」
「他怎麼說?」
「他說認可了我們,明明是弱小的身軀,卻努力的推動連他都耗費過好一段時日的巨石。」
「一開始就搬出那顆巨石任務真的是很刁難啊!就說他是頭熊了嘛,哪有人類能隨便推著走一町的!」小忍做出模仿熊在搬運的動作,這次的淘氣並未被香奈惠制止,因為前面的話題太過沉重,香奈惠感受到妹妹是刻意想要逗笑自己,也就輕鬆以對。
「呵呵,確實是很辛苦啊,那幾天我們都筋疲力盡了,但是很值得,而且啊,悲鳴嶼先生
還說了,那天小忍負氣找來的山菜野味讓他覺得十分美味呢。」
「啊?等等他真的這麼說嗎?」
「是啊,想不到呢。」
「他為什麼不當面說出來呢,真是不坦率!」
「想想那天幾乎都是我們在說話呢。」
「真是的,明明可以好好表達的!」
忍說著嘟了嘟嘴,看起來並非真正責怪,只是心口不一的反差反倒讓香奈惠逐出笑顏。
「悲鳴嶼先生也有他的考量啊,正如我們當時不也是鐵了心要跟著他僵持下去?」
「姊姊,我看得出,妳對悲鳴嶼先生確實有著不同的感情,我也很感謝悲鳴嶼先生,因為他幫了我們很多、從救了我們的命開始到引薦培育者,現在過了最終選拔後進入鬼殺隊,達成我們的約定──不再讓其他人和我們有相同遭遇。」
「是啊,我們約好了呢,想起那段分開的日子很難熬呢。」
「所以說,姊姊如果想要獲得幸福,我也是支持的,畢竟姊姊妳可是全鎮的第一美女呢,那頭﹍,我是說悲鳴嶼先生,他不是也曾想過要讓我們像是一般女性一樣安生立命。」
「小忍!」面對妹妹的伶牙俐齒,總是溫柔的香奈惠也按耐不住了,站起來只是輕聲喝斥了一下妹妹的名字,但忍卻是一副早就預料到的樣子,伸出手指了指屋內,然後淺淺一笑,明白忍所指的不要吵醒了熟睡的香奈乎,香奈惠有些又氣又好笑地又坐回妹妹身旁。
「我知道的,姊姊,目前我們要先以鬼殺隊為優先,但我還希望姊姊幸福。」
「我也希望小忍幸福,說不定哪天你會遇到願意攜手度過的對象。」
「或許吧?」
忍跳下緣側,沐浴在月光之下,然後踏入庭園中的花架下,取了一段紫藤花然後走回香奈惠面前,香奈惠本以為妹妹是為了入夜點香備用的,但沒料到忍卻如此說道:「誰也沒想到,能夠驅逐鬼的紫藤,花語卻是醉人的戀情,絕對不離開呢。」
「是啊,真的沒想到呢。」
「我是真捨不得啊,這樣姊姊會比我早出嫁了呢。」
「小忍!」
那晚的月光很柔很輕,打在相依的姊妹倆身上,笑顏與紫藤花香裊裊,曾經兩人都以為時間可以停滯在那美好的月光下;但殊不知命運的災厄卻並未中斷,在那之後香奈惠的身亡,讓命途多舛的蝴蝶忍抹殺了自己原先的模樣,成為了一心一意為手刃兇手的復仇者,作風口吻都變成了香奈惠的影子一般。
看在悲鳴嶼的心中,在柱合會議後那樣的劇變,悲鳴嶼明白,他不僅僅是失去了香奈惠而已,連忍的靈魂都是,這對姊妹的感情之深,他無從置喙,但畢竟是他允諾了姊妹倆的要求,開啟了她們倆踏入作為鬼殺隊的大門,心理怎麼也過不去無法置若罔聞。
「忍──」
就在他呼聲的那瞬間,忍回眸的霎那──悲鳴嶼看見的並非現在這笑容與香奈惠相同的蝴蝶忍,而是當天那個對著他嶄露怒火幾乎要哭出來的小女孩。
『事到如今,也沒有人知道父母的期望是什麼了!』
當時的蝴蝶忍說的,如今他猶言在耳,那句子刻骨銘心的迴盪在悲鳴嶼耳畔。
我是否能夠開口問──
妳們後悔踏入鬼殺隊嗎?是否怨懟過我為何不再多努力阻止妳們一些?
忍很快的斂起那份失誤,然後微笑回應:「什麼事?」
悲鳴嶼一瞬間感受到如同香奈惠曾經說『我們早有覺悟』時候的聲音一樣,是那麼的堅定不移,是啊,誰有權力阻止這樣努力的妹妹生存之道,更何況若是這麼做了,那自己也就否定了現在繼承了香奈惠遺志的蝴蝶忍。
「不,沒什麼──」
「悲鳴嶼先生真奇怪。」
忍擠出勉為其難的笑容,與香奈惠是那麼樣的相似,近乎讓悲鳴嶼心中為之動搖,那彩色的蝶紋羽織仍是那麼熟悉,但最終只能目送為了製毒而離去的忍的身影。
** ** ** ** ** **
從那之後聽見鎹鴉傳來蝴蝶忍身亡的消息,雖然早知會如此,但悲鳴嶼心中卻還是激盪起了陣陣漣漪,曾想著不要陷入是因為害怕自己再次受傷,刻意冷漠是為了疏離,但那扮家家酒的四天,確實是曾經身處在那樣黑暗的人生中難能可貴的救贖。
「我很快就會去陪妳們了,在此之前,我要先了結一些目標,完成主公大人所說的﹍」
在那千年的黎明到來的那天,所有人終於可以忘記恐懼,開始生活在真正的黑夜之中,戰鬥也終於是真正的結束了,此起彼落的歡呼聲夾雜著『打倒了無慘』、『無慘終於死了』,悲鳴嶼感受到身體上傷痕累累的疼痛已經不是那麼地發疼了,體悟到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但他不後悔,因為這一切正猶如當時所期望的,只希望在生命的盡頭能夠無愧於心,看著紛紛疾走的隱們,這些逝去的隊友和寶貴的生命,總算一切的犧牲終究值了這份代價。
「請別用藥,我將不久於人世,別白白浪費了珍貴的藥。」
「悲鳴嶼先生」隱們紛紛哭泣起來,但仍沒有離開。
「請去其他年輕人那裡吧,拜託了,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或許是疲憊也可能是終於放下長期以來的重擔,閉上了眼皮後,看見了那群孩子們喊著自己老師,就像從前一樣,然而終於聽見真相,冰釋了心中長期以來的苦楚,悲鳴嶼明白這趟黃泉路他並不孤單,將會有這群守護著自己的孩子們陪伴,他非常開心,真正的放下了肉體最後的依戀,佛祖所說的解脫與超越,在這一瞬間悲鳴嶼明白自己真正領悟了。
「走吧。」
希望還能讓這些隱們快快去醫治那些需要的傷者,說完這句話,便是此生的盡頭;接著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塵市之喧囂,明白自己踏入的將是黃泉,前往三途川之前本以為孩子們是陪伴著自己的,卻沒想到在走沒多久,孩子們卻紛紛表示後續會再相見的,然後失去蹤影。
「悲鳴嶼先生。」
悲鳴嶼發現自己被很熟悉的聲音呼喚,出乎意料地是蝴蝶姊妹倆,兩人一前一後,就像當時找上自己的時候一般。
「沒想到,是妳們啊。」
「悲鳴嶼先生,辛苦了。」
忍從香奈惠的和服後方走出,朝著悲鳴嶼畢恭畢敬的欠身敬禮,連同香奈惠也是,一切宛如從前,但卻不再那麼充滿悲憤與哀傷。
「妳們也是。」
悲鳴嶼笑了,這次他總算得以瞧見原來蝴蝶姊妹倆的模樣,忍也恢復成初見的孩子氣少女。
「我想姊姊與悲鳴嶼先生有很多話要聊,我先走一步喔。」
「好的。」
「﹍」悲鳴嶼還沒釐清狀況回答,忍的身影就在一個轉身後消失了。
「悲鳴嶼先生,謝謝你當時依照承諾讓我們得以加入鬼殺隊。」
「不用說謝,這一切都是妳們自己的努力,我並沒有做什麼。」
「悲鳴嶼先生做了很多呢,怎麼會沒什麼呢,身為柱你是我們所有柱的前輩,然而我們一開始無理的請求你並沒有拒絕我們。」
「我曾經嘗試要拒絕你們的,但我失敗了,畢竟妳們太努力不懈了,連我看了都於心不忍。」
「呵呵,其實我們鐵了心跟著悲鳴嶼先生直到您說同意為止呢,可惜只有四天的光陰。」
聽聞答覆後香奈惠笑著回應,這次悲鳴嶼發現眼前的香奈惠語氣溫柔、嗓音甜美,顯得猶如冬雪中難得的綠梅那樣,但現在那姣好的臉上不再散發愁容、澄清如星空的眼眸和一頭烏黑長髮,所表現出來的大家閨秀之氣,原來當時忍所說的全鎮第一美女這件事所言不虛,雖然當時的自己看不見又加上殺鬼的事情讓他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就是。
忽然很慶幸能夠在黃泉的路上相見,而且是真正的見面了,瞧見這些錯失的過去,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一條柳岸河畔。
「原來這才是妳們的模樣,忽然可以理解忍當時的意思了。香奈惠妳身上的衣服是?」
從未看過香奈惠穿著的和服,但也不好出手觸摸那布料確認,只好開口發問。
「是茶道用的御召,我想以最適切的衣服迎接悲鳴嶼先生。」
「原來是御召,果然是才女,這很適合妳。」
「謝謝您。」
悲鳴嶼發現平時看待姊妹兩人就如同孩子一樣,但如今的香奈惠出落的亭亭玉立,明白了這樣的想法對其之失禮,兩人漫步於這柳道時開口:「很抱歉我一開始沒有理解妳的意思,是我失禮了。」
「悲鳴嶼先生?」
「我也想謝謝妳,願意這樣在我渡河之前出現,讓我能夠放心地去。」
「我,之所以出現還有一件事,想請求悲鳴嶼先生答應。」
「喔?什麼事情我能幫上妳。」
「我想請您收下這個。」香奈惠拿出一個紫藤花色編織成的手環。
「這是﹍紫藤花?」
「是的。」
「我明白了,我會收好的。」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一定會去找您的。」
香奈惠說完杏眼兩行淚潸潸流下,但仍勉強的自己微笑,而悲鳴嶼見狀則是將紫藤花環戴上左手後,伸出兩手湊近香奈惠那張精緻的臉,大手輕柔的抹去那兩行淚痕。
「既然如此,那又為何要哭呢?」
「因為此生沒有機會好好訴說這些,直到了最末才能告訴您──」
「那也不枉此生,因為最終妳還是有說出口喔。」
悲鳴嶼笑著回應,撫過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後居然有了些眷戀,默默將手放到了香奈惠的頭頂,像是哄著孩子一般的撫了撫那頭秀髮,香奈惠破涕為笑的回應著:「謝謝您。」
悲鳴嶼忘記自己在踏上三途川的扁舟之前,又曾對著那張明媚的笑顏說了什麼,但是坐在那船上他未曾揮手,因為他怕遺失那得來不易的紫藤花環。
TBC.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